【冰秋】离殃 1
-亡国太子洛冰河X前朝国师沈清秋
-黑冰出没预警
-离殃，意为遭受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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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栏画栋的茶楼就坐落在城中闹市区。
无论是文人骚客、达官显贵抑或商贾大亨都爱云集于此。泡一壶清茶，无论人格高雅与否，即便茶品起来是涩的，总归闻起来也还算香醇。
沈清秋隔着巷子也听见了茶楼里铮铮的琴声——琴是把好琴，可惜弹奏的技法实在说不上高明。
前朝皇帝喜酒，故而酒楼遍布全国，而新帝喜茶，所以重利的商人毫不留恋，便把花花绿绿的酒楼全推了，建起了这一栋栋用雕木玉石造出的“清雅”茶楼。
即便是这离京城十万八千里的江南也不例外。
沈清秋也偏好茶，然而他实在无法为这个推崇茶的朝代的来临而雀跃。毕竟亡命之徒在匆忙中实在没有进茶楼品茶的雅兴与时间。
他是个籍籍无名的落魄代笔先生，破烂摊子和最华贵的茶楼就隔一条街，位置在一个巷子的拐角，边上是卖菜的、卖肉的、卖糖人儿的、卖小玩意儿的，偶尔对面的赵婆也会弄点自家酿的果酒卖。
说是摊子，其实也不过是一张用石头垫了脚才能勉强平衡的破桌子，外加一块破麻布做的旗子罢了。
沈清秋仰头望了望天，又低头掂了掂钱袋，已经正午了，今天才赚了四个铜板。若是不能多赚点钱给隔壁柳娘送篮子鸡蛋，他实在厚不起脸皮再让人家白替他补衣服，那他可就真没有换洗衣服穿了。
幽幽叹了口气，又被正午的烈日晒得脑袋发昏，沈清秋觉得自己好得应该给摊子添个草棚子，好让下雨天和暑伏天能稍微有个着落，不用狼狈成这样。
这也要钱、那也要钱，连带着热浪般的风和在他曾经金贵的耳朵里只能算得上呕哑嘲哳的琴音通通袭来，压得沈清秋喘不过来气。
他环顾四周一圈，见估计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生意，于是干脆认命般地把头埋在了桌子上，先会会周公再想其他吧。
可惜周公并不总善待他，沈清秋总是遭受避无可避的噩梦，幸而多年以来他早已习惯，噩梦虽扰人心弦，但至少梦里还稍微凉快些。
于是一直待到有客人脚步临近，沈清秋才悠悠转醒，睫毛上挂着半凝的小水珠，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报价：“读信一文，代笔两文，题扇面三文，您办什么?”
那边人的脚步好像顿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一个貌似温和的声音传来：“……师尊?”
沈清秋研墨的手蓦地僵住，他猛然抬头，揉了揉还有些湿润的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人——
那是个身穿玄衣华服、腰悬一把古朴长剑的青年，面如冠玉，两点深潭寒星般的眸子，正漫不经心地对着他。
虽然同那次离别后长开了不少，气质也与以往大不相同，可这张丰神俊逸的脸，早就刻进了骨子里，沈清秋永远都忘不掉。
洛冰河微微一笑，缓缓走近，轻声道：“果真是师尊。”
沈清秋摸不准他的情绪。
这些年来，他以为洛冰河早就死在了那个无间悬崖。如今看来他不仅活着，而且活得非常不错。
按理说当年是自己背叛了他，甚至险些置他于死地，可这青年脸上的表情，不是冷若冰霜，也并非笑里藏刀，而是一种酥到人骨子里去的温柔可亲，如同他们曾经相依为命的那些年里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样。
不待他回应，不远处一个身着华服、身材颇为圆润的中年男子哼哧哼哧地跑了过来。
“呼呼……罹王殿下让下官好找！您方才在那个小摊子上瞧的扇子下官给您买下了。不过这等货色定然入不了罹王殿下的眼，您若喜欢，下官府中还收藏着几把制扇大师的杰作，都是用象牙雕成的扇柄，名家题的字……”
这人沈清秋识得，是此地父母官。这位父母官递给洛冰河的扇子是一把再寻常不过的木扇，可样式却和他当初用过的一把金丝楠木雕花小扇有几分相似，只是用料和技法都差上一大截罢了。
不过这些都暂且不提，最让他诧异的是，洛冰河他一个前朝余孽、亡国太子，怎么就成了这新朝翻云覆雨的罹王殿下？
洛冰河接过那当官的递来的扇子，原本顺手想揣进怀里，余光中却又扫到沈清秋正用惊疑不定的目光看着自己，心中一动，挑起一边眉，把那扇子转而放到沈清秋桌上，道：“先生方才说题扇面三文？”
不等沈清秋回应，洛冰河又把一枚碎金放到扇子旁，“那便劳烦先生了。”
沈清秋猜不透洛冰河用意何在，明明方才还在喊师尊，这又改了口，于是只好顺水推舟，装作与两人不相识，拿起那扇子问道：“公子想题何字？”
那当官的原本递了扇子，眼巴巴等着洛冰河的夸奖，谁知对方连理都不理自己，光顾着和这街边无名小卒说话。
他心中愤懑，却不敢把脾气撒在罹王殿下头上，于是一腔怨气都朝着沈清秋而去，冷声骂道：“你这酸秀才真是狗眼不识泰山，你可瞧清楚了，站在你面前的是罹王殿下！连当今圣上也要给几分薄面的，你这狗嘴里‘公子’‘公子’的喊谁呢？”
当官的一口畅快的气刚要吐出来，却只见被拍马屁的人目光一凛，瞪向那官，嘴里吐出一个字：“滚！”
那当官的不知自己怎么惹着了贵人，但也不敢真滚，于是只好一个人退到角落里去了。
沈清秋假装自己没看到眼前的一切，微笑着道：“好罢，罹王殿下，是小人失礼了。那殿下想题个什么字？”
虽说这声殿下喊的是罹王殿下，而不是曾经的什么，但两人似乎都被这字眼触动，同时垂眸，于是都没看清对方眼中划过的或悔过或哀恸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洛冰河轻轻吸了口气，才清了清嗓子，开始吟诵自己想要题的字。
“献岁发春兮，汨吾南征。菉蘋齐叶兮，白芷生。路贯庐江兮，左长薄。倚沼畦瀛兮，遥望博。青骊结驷兮，齐千乘。悬火延起兮，玄颜烝。步及骤处兮，诱骋先。抑骛若通兮，引车右还。与王趋梦兮，课后先。君王亲发兮，惮青兕。朱明承夜兮，时不可以淹。皋兰被径兮，斯路渐。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
这辞沈清秋很熟悉，不必听洛冰河的吟诵就能自己默出来，他笔尖颤了颤，依言题下，末了在最左写下两字“招魂”。
洛冰河拿起那扇，轻轻在上面吹了吹，待墨迹干了，便折起揣进怀里。
沈清秋心中雪亮。
他现在和洛冰河恐怕是仇敌身份，但对方碍于从前师恩又无法当面报复，心底必然是不愿见自己的。于是主动道：“罹王殿下的赏金太多，小人只要三个铜钱便好，倘若殿下没有散钱也就算了。小摊今日就到这了，歇业大吉，小人失陪。”
洛冰河原本拿到扇子后略显柔和的表情瞬间冷了下去，他沉声道：“先生且慢。”
他朝那边缩着的父母官使了个眼色，那胖子便又战战兢兢地凑过来，听洛冰河继续道：“本王突然发觉似乎先生面善，或许从前我们见过……”
沈清秋摸不准洛冰河这又是打什么主意，但心中却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奈何被人盯着，想跑也跑不掉。
果然，只见洛冰河沉吟片刻，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剑眉调起，厉声道：“本王想起来了！先生似乎是前朝先人？还曾联合前朝贵族试图谋反？这可是大罪，先生可知？”
沈清秋闻言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单看神情倒真有几分像是叛国贼身份被揭露后的不可置信。
旁边的小商贩和路人听见动静瞬间围了过来，叛国贼是少见的，百姓都想来瞧瞧叛国贼长什么样。
沈清秋已经很久没被这么多人关注了，如今再次显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享受的再也不是当年的万千敬仰，而是琐碎的、带着鄙夷的指指点点。他面皮向来薄，不一会儿脸就憋得有些泛红，可他却无法反驳？
说他沈清秋没叛国？可当年和洛冰河秘密筹谋复国计策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这是于当朝的叛国。而后来他也的确跟洛冰河说过他要投靠新朝，这对前朝来说也的确是叛国。无论是古是今，无论哪个国家都不再是他沈清秋的安身之地，他叛国了。
看着沈清秋说不出话的样子，洛冰河嘲讽地笑了，“看来先生是没什么可辩解的了。那便如此吧，县令，你将他捉拿归案，本王要亲自把人带回京城候审。”
那当官的于是叫来几个衙役，架着沈清秋往官府带，洛冰河蹙了蹙眉。
沈清秋的心绪却渐渐平静下来，他幽幽叹了口气，心想反正早晚是要还的，就算是洛冰河想要他这条命又如何，总归是他欠他的，于是干脆道：“我自己走。”
衙役站到了他身后押送。
洛冰河这才满意了，似乎心情很不错地往官府走。走了几步才后知后觉发现身后人似乎步子慢得不正常，他回头一看，沈清秋正一个人艰辛地走着，一瘸一拐。
连洛冰河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怒火瞬间灼烧了他的全身，下一瞬他就凑过去抓住了沈清秋的手腕，几乎咬牙切齿地问：“你的腿怎么了？”
对方的语气说不上好，却让沈清秋心头酸了一酸，可他随即推开洛冰河的手，只是摇摇头：“不妨碍走路的。”
洛冰河站在一旁，玉树临风，看着眼前的跛子冷笑：“走路是不妨碍，可本王事务繁忙，怎有空等你一个跛子磨蹭。”
他沈清秋原本也是风华正茂时，一身绝技轻功也曾惊艳江湖，洛冰河的一句“跛子”正扎在了他的心口脆弱处，让他泛酸泛疼。
沈清秋本想反驳，那罹王殿下不等小人便是了，小人又不是非得殿下看着才能去狱中。
谁知他尚未开口，就被洛冰河当着那么多百姓、衙役以及那个谄媚父母官的面，一抄膝弯，横抱起来。
沈清秋一惊，下意识拽住洛冰河胸口的衣料，他听到了四周的惊呼声也感受到了各类打量的眼神。
沈清秋心道，完了，这孩子不是想杀我，是想羞辱死我。
洛冰河曾经从未想过自己和沈清秋会到这么个地步。
当初他母后通敌叛国，而父皇不管不顾直接追着母后而去，半路被提前埋伏好的叛军截了个正着。夫妻俩谁也没想起来自己还有个连天干地支都还数不清的小儿子。
整个皇宫陷入战火的时候，是国师沈清秋把自己救了出来。
从兵荒马乱中逃亡出来，国师选了一处深山老林建房子，两个人相依为命。沈清秋就这么磕磕绊绊地把洛冰河拉扯长大。
为了避免被人识破身份，洛冰河自打那开始隐居就管沈清秋叫了师尊，国师和殿下的称呼从此封存在了记忆里。在日后的生命中，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严肃关卡，以及发生那次背叛的紧急时刻，沈清秋再唤过他殿下 。
真要细究起来，洛冰河已经不记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师尊那副总是风轻云淡的模样镌刻上了自己的心尖。
彼时尚且是个天真少年的他，还曾经幻想过，若是就这样和师尊共度一生，他也是愿意的。
倘若没有那次背叛。
无论日后多少次回想，洛冰河仍旧不敢相信，把自己带出竹舍说要去城里裁缝铺给他添几件新衣的师尊转眼间带他上了无间悬崖，冷着声音告诉自己，新朝给了他很多很多东西，权势、地位、财富，这些都是他一个落魄皇子无法承诺的，因此师尊要背叛自己了。
师尊站在悬崖之上，任由疾风吹乱他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然后不顾自己撕心裂肺的挽留，在冰冷的目光之中，毫不留情地把自己推下了悬崖。
坠在半空的洛冰河心想，为什么呢师尊，为什么呢，倘若你想，我可以陪你一起叛国，一起投靠新朝，我可以不要父皇母后，不要自己的国家，可为什么非要我死呢师尊？
我不怕死，我怕你要我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命大的活了下来，然后被一个洗衣妇捡回了家，又花光了她这大半辈子攒的钱为自己请大夫治好了伤。
师尊你瞧，这人待我同你曾经待我一样好。可等我在新朝混出点名声，想回来回报的时候她却已经被她家那个跋扈的二少爷折磨死了。而等我成了新朝的王爷，那个说要投靠新朝的你已经被弃之如敝履，我再也找不到了。
师尊你瞧，这世道多可笑。我爱的人抛弃我，我感激的人被折磨致死，坏人逍遥法外，好人不得善终，想投靠新朝的你落得这么个下场，我一个亡国太子却成了新朝王爷。
权势、地位、财富，当初你想要的一切我都替你得到了，可即便是这样，你也不愿再重新唤我一声冰河了吗？
沈清秋被一路抱着回了罹王暂居的寝宫，然后扔到了汉白玉浴池旁，后背重重撞上地面，撞得从皮肉疼到脊髓，脑袋里嗡嗡作响。
——下一刻，喉咙被猛地卡住！
洛冰河已近在咫尺。
沈清秋视线半晌才清明重叠起来。洛冰河单膝跪在他身边，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光线从雕花的窗户间透过来，越发显得洛冰河轮廓仿佛冰雕玉琢，俊美无俦。
他靠得极近，轻声慢语道：“多年未见，金风玉露一相逢，师尊过得似乎不若弟子想象的那般好呢。弟子看了好生心疼。”
他口口声声说着心疼，可唇带笑意眼带杀气，分明没有半分真诚。
沈清秋只觉得喉咙仿佛被一只铁箍掐住，喉头艰难滚动，咽气都困难，何况开口说话。
他心中暗叹，变了，洛冰河终究是变了。
当初他带着洛冰河从竹舍出门，原本打算去城中裁缝店给洛冰河做几身新衣服，毕竟年轻人身量长得极快，他也实在不忍堂堂太子殿下成日里穿着不合身的衣服。
谁知半路之上，沈清秋察觉到有一群人在跟踪他们。从前这样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但显然这次新帝花了血本，请来的人的确不可小觑。沈清秋用了苍穹系的秘法，一路造幻境一路带着洛冰河逃亡，但谁知即便这样那群人也能跟过来。
末法时代，使用苍穹系法术极其耗费心神，沈清秋咬牙坚持着，一边造幻境，一边用树枝石头造傀儡，远距离和那群人缠斗起来。苍穹系的秘法自他离山之后本就不能多用，缠斗过程中他受了内伤，以至于什么时候幻境失效了都不知道。
眼见着那群暗杀者越靠越近，沈清秋不想洛冰河卷入这场生死厮杀，只好欺骗洛冰河自己要叛逃，让少年自己离开，这样他也好拖延一下那群人。
谁知洛冰河堂堂一国太子跪在他面前涕泪满面，就是不肯走。他一狠心，告诉洛冰河他是累赘，便把他扔到了幻境悬崖下。
最终不出意料地被新帝的暗卫抓走，可喜可贺的是他总算侥幸救了洛冰河一命。
新帝不知洛冰河样貌，因而无法抓人，只能对沈清秋严刑拷打。让他瘸腿的毒就是那时候下的。
沈清秋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失去知觉，本以为大限已到，谁知先帝的暗卫竹枝郎突然出现，把他救了回来，还送他回了苍穹山。
是木师弟帮他抑制了毒，却也无法完全清毒，最终沈清秋只能拖着瘸了的腿下山。既然当年自己决定下了山，他早就没有再在苍穹山清静峰长留的资格了。
可待他下山后想要重寻洛冰河时，他才发觉自己那时推下洛冰河的地方根本就不是什么幻境，而是真正的无间悬崖。
他从来没有像那个时候那样绝望过。那个天真烂漫、和煦如阳的少年，在撕心裂肺的恳求之下，被他最信任的师尊亲手推下了地狱啊……
他以为洛冰河死了。
没人能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而活吧，可洛冰河偏偏还活了。
活着就做个寻常人吧，可洛冰河偏不，他还成了这新朝的罹王。须知越是站在风口浪尖，越是容易摔得粉身碎骨啊！
若洛冰河开心便也罢了，但他怎么就能从那双带着嘲讽、带着杀意、带着狠厉的目光里看见翻滚的痛苦呢？
洛冰河，你不快乐。
未完待续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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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吃黑冰。
-每次打开电脑想要码贪心眷的时候，就会出现不可抗力带着我摸鱼？？？
-我是个没文化的人大家都知道吧，文里题扇面的内容来自《离骚·招魂》，不管合不合适，反正我就用了
-以及，为什么我自己都觉得最后那句“洛冰河，你不快乐”好有喜感2333
